共白首 十六
拾陆
今天的天气阴沉沉的，云端似乎要沉到屋檐上。果然过不了一会，便下起了小雪，飘飘扬扬的落下来。言豫津走出武英殿时，地上已经积了白茫茫的一层雪。旁边有早就候在门旁的小太监拿了伞迎上来道：“言大人，这雪一时半会停不了的，让小的送您到门口吧。”
言豫津看了看这越下越大的雪，点点头道：“行，走吧。”
武英殿到宫门口有一段不远的路，言豫津闲的无聊，便与那小太监攀谈起来：“我怎么称呼你？” “小的姓徐。”
“徐公公看上去是生面孔啊。”
“是。小的从前在高公公处伺候，去年高公公走了以后，便被派去打杂了。今天刚好在武英殿轮值。”
言豫津点点头，想起高湛，又不由得叹了口气。因为下雪，言豫津想着赶快到车里去，一路上走的很急，不一会就到了宫门。那姓徐的小太监收了伞，朝言豫津行了礼：“言大人，小的就送到这里了。”言豫津点点头，身后忽的传来一声：
“不错啊，如今都是言大人了。”
言豫津猛地回过身，正撞见霓凰手里抱着一个襁褓，眉眼弯弯的看着他。聂铎站在她身后，正为她整理披风。
言豫津眼眶一热，一下就喊了出来：“郡主！聂大哥！”
霓凰这几年来和聂铎镇守东境海防，被海边的太阳晒黑了不少，人也瘦了。但就是一双眸子，仍如多年前一般，神采奕奕。霓凰看了看言豫津，调笑道：“你倒是越来越有名臣的风范了，如今周身气场也与往日大不相同。”
言豫津苦着脸道：“您惯会拿我取笑。从前北境一役时我积了些军功，回朝后便依例受封，哪来的什么名臣。”他扭头见雪似乎越下越大，便赶忙对霓凰道：“先不聊了，你们趁着雪还不大赶紧进宫去吧，今晚到我家里来，我叫上景睿，给你们接风洗尘。”他又对还立在一旁的徐公公道：“刚好你还没走，送郡主和聂将军进去，别让小少爷淋了雪。”
霓凰笑了，豪气道：“不用送，你去给那边还在下马车的张侯爷打伞去吧。”
言豫津劝霓凰道：“让他等着再拿一把伞就是了，仔细怀里的孩子。”
聂铎笑着对他道：“行了，你姐姐一向是这个性子。你就别管了，回去吧。”
霓凰摇了摇手里的孩子，对他道：“就是，一点风雨都受不得，哪里算是我霓凰的孩子。”
言豫津笑着摇摇头，摆手让徐公公去了。自己临走前还不忘对霓凰和聂铎强调道：“记得，今晚来我家，给你们开接风宴。”
霓凰笑道：“行了知道了，你快去吧。”
虽说是不在意，但聂铎还是举起了自己披风的一角，遮住了怀里的小婴儿。好在很快有小太监拿来了伞，替二人遮了雪。他们快步走上武英殿的台阶，进门前先互相对望了一眼。自从六年前他们二人拜别林家祠堂以来，整整六年，他们未曾踏进金陵一步。若不是如今霓凰生了孩子，按例应当回朝。否则他们可能一辈子不回来，也未可知。
萧景琰从案桌上抬起头，看向进来的霓凰和聂铎。故人相见，往事万般辛酸爱恨齐齐涌上心头，不可言说。萧景琰放下了笔，让行礼的二人平身。宫殿里突然之间安静了下来，气氛凝滞的让人难受。就在这时，霓凰怀里的孩子忽的醒了，他不安分的扭了扭头，看见了端坐在高位上的萧景琰，咯咯咯的笑了起来，打破了一时的寂静。孩子的笑声稚嫩又欢快，让清冷的空气都暖和起来。萧景琰也跟着笑了，对霓凰道：“太后总是叨念着你的孩子，一会抱去给太后瞧瞧吧。”
霓凰怀抱婴孩，冲萧景琰笑道：“那是自然的。就算太后不叨念，也要抱这孩子到她跟前，让这孩子认一认奶奶的。”
萧景琰点点头，问道：“叫什么名字？”
霓凰扭头看了一眼聂铎，聂铎回答道：“聂思故。”
萧景琰坐立在高座上，半天没说话，仿佛凝固了一般。只是过了许久，他才轻轻的叹了口气，起身来到霓凰和聂铎面前，伸出手道：“让朕抱抱他。”
霓凰笑了，扭头高兴的瞧了一眼聂铎，连忙将怀里的孩子递了过去。聂铎也笑了，原本僵立的背脊放松下来。就好像随着萧景琰的这一个动作，他们两个人与萧景琰之间几年的隔阂与僵立，都并数瓦解了一般。
述职完后，霓凰抱着孩子先行去给太后请安。聂铎擅长海战，被萧景琰留下来继续议事。太后见几年不见霓凰，少不得要拉着她好好说一会话，见快到中午了，又把萧景琰和聂铎从武英殿叫过来，一起用了午膳。用过午膳后，太后对霓凰和聂铎道：“穆王爷不日也将回京，你们姐弟届时可以好好聚聚。聂府也早就着人修缮好了。你们当初结婚以后便去了东海，府里都没怎么打理。一会回去看看，有哪里不喜欢的再修整就是。”
霓凰笑而不语，聂铎道：“太后娘娘差人打理的宅子，想必是不会差的。”
太后一听便笑了，端着茶杯道：“哪里是我呀，皇帝老早的就派人去修整了，又请了好多名师去设计，就生怕你们回来住的不喜欢。”
萧景琰低头轻咳了一声：“只是大概修整了一下，哪里请了什么名师。”
太后也不理他，只是对聂铎道：“路上赶路辛苦吧，一会回去好好休息。”
聂铎笑着道：“辛苦归辛苦，只是方才与陛下聊的正起兴，怕是要晚些时候才能回去了。”
“哎呀，这样啊。”太后愣了一下，对霓凰道：“那霓凰呢？”
霓凰摇摇头：“我先回府将那个小子安顿下来再说。”
太后点点头，笑的眼睛都眯起来了：“哎呀那孩子，见人就笑，真是讨人喜欢。”
霓凰接过了褓母抱来的婴孩，伸手摸了摸他粉嫩的脸庞，笑笑不说话。
出宫时雪已经停了，霓凰一路顺顺畅畅的回了聂府。萧景琰的确是在装潢这方面下了点心思，许多地方与穆王府都有些相似，力求让霓凰住的习惯。萧景琰一向不是会在这些地方注意的人，这样下心思，倒是有些出乎霓凰的意料。霓凰把孩子交给奶娘去喂奶，自己一个人找了个地方坐下，看着下人们前前后后的忙着安顿下来。她坐了一会，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不知该干些什么。孩子喝完奶又闹着要找她，她便索性抱起孩子想出门走走。
金陵比起她走的那会繁荣了不少，又临近年关，四下里全是熙熙攘攘的人群。路边的雪已经被铲除干净了，方便人们过往。有心急的人家和讨彩头的店家，已经在门口张贴出了大红福字，红灯笼挂了一路，与地上的白雪相辉映，衬的十分好看。过往的行人脸上都带着喜气，还有人见了聂思故觉得可爱，便上来逗一逗他，霓凰也不介意。聂思故受了这气氛的感染，也手舞足蹈的乐个不停，笑了一路。她虽是习武出身，但一路上避让行人，又要护着怀里的聂思故，几步下来竟然觉得有些累了。好在自从她有了孩子后，还记得在身边带几个下人。当下边有人招了马车来，扶她上车启程回府。
因为主街上人多，摊位也多，行车不方便。车夫便选了一条僻静的小路，远离了喧嚣的市集。如此虽然绕了一段路，但至少车行的平稳。霓凰原本低着头逗着聂思故，再抬起头来时，发现路边的景致愈发熟悉。她抬手让车夫停车，抱着孩子下了车，看向街道的尽头。是了，当然熟悉了。这条路从前她也是经常走的，走到头再拐个弯，就可以看到那个人的宅子了。
霓凰抬腿朝那边走去，越走心里越是迟疑，步子也越慢：她很想过去看上一眼，就当是为了缅怀故人的一点音容笑貌，从石阶桌椅中找寻一点往日的回忆。但过去了又如何？这么长的时间过去，石阶已生苔，桌椅已蒙灰，故人斯已矣，自己何必对着那寥寥空庭独自垂泪？
她这么边想边走，转眼间已经转过了拐角，可以看到那处宅子的大门了。霓凰紧走几步，却愣在原地。原本她以为荒废的宅院门口站了两个看门的小厮，像从前一般负手而立。她抬头去看牌匾，牌匾光亮如新的挂在旧处，苏宅两个字似乎被人重新刷过，墨色很深。
霓凰心跳忽然加速，上前招了那个小厮过来问道：“你家的主人叫什么名字？”
梅长苏听了下人的禀报，连忙派黎纲去带人进来，自己匆匆披了外套就走了出来。他一路走的急，飞流跟在他后头深怕他摔了。他刚走出后院，就看到黎纲带了一人穿过前庭，与他打了个照面。霓凰抬起头，当她真正的看到梅长苏时，积蓄已久的眼泪才一瞬间流了下来。她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朝梅长苏伸出手。梅长苏紧走几步到她面前，一把将她还没完全伸出的手握住，又拭去了她脸上的泪，低声唤她：“霓凰。”
“兄长。”霓凰泪眼朦胧的紧紧盯着他看，一秒也不愿错开视线。
她的泪带着凉意，滴到了怀里聂思故的额头上。聂思故不舒服的动了几下，也跟着自己母亲嚎啕大哭。霓凰这才回过神来，低下头带着泪轻声哄着聂思故。梅长苏匆匆差人去煮热茶，将情绪稍稍平复下来的霓凰带回了房间。
落了座，梅长苏探头去看霓凰怀里的孩子，轻声问道：“多大了？”
“半岁了。”霓凰答道。她扭头见梅长苏一心盯着自己怀里的小孩，似是很喜欢的样子。她鼻头有些酸酸的，对梅长苏道：“兄长抱抱他吧。”
梅长苏下意识的拒绝：“我体弱多病，手腕无力，一会摔了怎么好。”
霓凰却不理他这套说辞，只是把聂思故往他怀里塞，梅长苏只得抱住了。他头一次抱这么小的孩子，只觉得这小孩身体软的不得了，连手都不敢动，生怕摔了孩子。霓凰看他这样手足无措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又娴熟的将聂思故抱了回来。梅长苏一松开小孩就舒了口气，问道：“孩子取了什么名字？” 霓凰轻轻摇着手里的孩子，轻声道：“聂思故。”她抬头看着梅长苏，眼眶红红的。
梅长苏轻叹一口气：“霓凰，霓凰啊。”他微微侧头去看霓凰的表情，伸手将她额边的碎发撩到耳后：“明明最重要的人都在身边，为什么还要思念已经离去的人呢？”
霓凰抿起嘴摇摇头，像是怕下一秒就要哭出声来似的哽咽着：“为什么？如若不是你极力运作，我与聂铎怎会相认？如若不是你留了信，陛下怎会同意我与聂铎的婚事？你为我铺好了一切道路，我却什么都来不及为你做，我甚至来不及对你道声谢，便收到你病死北境的消息。那段时间我夜夜做梦都会哭醒。你说，我为什么还要思念已经离去的人呢？”
梅长苏摇了摇头，宽慰她道：“我从小就护着你，这些事我做习惯罢了，你何必纠结。难道我做这些，是为了让你日夜为我哭泣，连自己儿子的名字也要冠上忆亡人的名头么？”
霓凰扭过头，抬起袖子擦了擦眼睛。她怀里的聂思故咿咿呀呀的叫了起来。“别哭了，你看，思故也在劝慰你呢。”梅长苏安抚性的拍了拍她的手背，招手让黎纲拿了个软垫过来，让霓凰把孩子放下。飞流头一次见这么小的孩子，好奇的凑过去一直盯着瞧，伸出了手指想戳婴儿胖嘟嘟的脸蛋，结果聂思故一把把他的手指牢牢拽住了，还高兴的咿呀大叫。飞流急了，又不敢顺便抽回手指，只能回头去求助梅长苏，谁料梅长苏故意扭过头去不帮他，留飞流一个人僵在那里，对着那个兴奋的小婴儿苦恼。被他这么一闹，霓凰情绪倒是好了很多。
梅长苏笑着替霓凰倒了茶，又将茶杯推到她面前：“你这几年怎么样，聂铎想来是对你很好的。” 霓凰接过茶捧在手心，茶水温热的温度透过杯壁，温暖了她冻的稍微有些僵的手指：“我很好。东境虽然山高水远，环境也不似这里这么好，但没什么束缚，人也自在，我反倒过的更舒适些。聂铎他……他也很好，都很好。”
“聂府呢，住的习惯吗？” 霓凰点点头：“很舒服，说是陛下重新整修了府里的装潢。说来也奇怪，他从前本不是注意这些地方的人。”
梅长苏歪着头笑出了声，引得飞流和思故都回头看他：“他现在也不注意这些地方，又一心想把宅子修好让你回来住的高兴，着急的不得了。后来还是我给他出的主意。”霓凰听了，神色有些怔怔的。梅长苏又接着说道：“怎么这幅表情。怎么说你也是跟他一起长大的小妹妹，从小照顾惯了的，哪里会真的与你闹僵。”
霓凰摩挲着手里的茶杯，浅浅的笑了。她抬头望向梅长苏，问道：“老是说我，你呢，你怎么样了？当初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现在身体还好吗？怎么会回来金陵呢，你不应该在江左吗？”
梅长苏抬起手止住她的追问：“你问了这么多，要我回答哪一个呀？”
霓凰住了口，又想了想，问道：“你身体还好吗？”
梅长苏点点头：“好的，比以前好了。”霓凰点点头，便不再问了。梅长苏道：“怎么不继续问了？”
“不问了。”霓凰把空了的茶杯放在桌子上，对梅长苏笑道：“只要知道你万事都好，我便放心了。”
霓凰因为要顾着孩子，没坐多久便要起身告辞。梅长苏执意一路讲她送到大门口。此时天上又有些飘雪。霓凰戴了兜帽，将聂思故小心裹在披风里，回头向梅长苏拜别。飞流好不容易摆脱了聂思故的桎梏，缩在梅长苏身后瞧着他们。梅长苏拢起袖子站在门廊下，见霓凰一声蓝衣温柔似水，袅袅婷婷立于雪中，小心的护着怀里的婴孩。她看上去似乎敛了些往日的气势，但一双眸子盯着你时，依旧犀利的仿佛可以直击人心。梅长苏笑着点点头，脸上露出了些许感慨的神色：“我们霓凰是大姑娘了。”
林殊大笑一声，一把将霓凰背到背上，吓得霓凰赶忙搂紧了他的脖子。
“我们霓凰长大了，是大姑娘了！”
霓凰眼眶一热，感觉喉咙堵堵的，说不出话来。她抬头看向她的兄长，她的好友，她从小避风遮雨的港湾，认真的行了礼。
这样两天天过去，一转眼就到了大年三十那天。苏宅早早的就布置过了。因为这回飞流没有在花灯会上闹着买花灯，屋檐下面便没有挂着那些新奇古怪的彩灯，而是清一色的红色大灯笼。四周的窗户上也贴了红色窗贴，映着堆积在墙角下的积雪，十分好看。梅长苏好几日前便被蔺晨拉着，写了好几幅对联贴在门上。就连飞流也被拉来，写了一个歪歪扭扭的福字，被梅长苏高兴的拿过去贴在了书房门口。
这会梅长苏正坐在亭子里看书，飞流在院子里堆雪人玩。蔺晨说大过年的晚上要吃温鼎，比较热闹，于是老早的就兴冲冲的拉着甄平出去买材料了。萧景琰年前要处理的事情一向多的很，上回休沐回去后两人便一直没见面。梅长苏嘴上不提，表情也总是淡淡的，似乎没受什么影响。他正翻着书，黎纲突然来禀报说：“宗主，霓凰郡主和聂将军来了。” 梅长苏点点头，也不意外：“大过年的，她的确会带着聂铎来一趟。快请进来。”
黎纲迟疑了一下，又道：“还有言公子和萧公子……”
梅长苏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一个人影跌跌撞撞的冲进了他的院子里：“苏兄！苏兄你怎么来了也不告诉我一声！我以为你一直在江左呢！”
萧景睿跟在他身后小声呵斥道：“别乱跑，雪天路滑的，看台阶！”
聂铎比言豫津还早一步来到梅长苏身前，衣摆一撩就跪下了：“少帅！少帅请受属下一拜！”
梅长苏看见萧景睿和言豫津，放下书惊讶的站了起来。又看见聂铎一来便跪在了亭下，连忙撩起衣摆急急的走出去扶他起来。
霓凰笑眯眯的跟在他们身后道：“原本老早想来的，但因为事情多抽不出空，又怕聂铎见着你太激动，硬是让他等了几天，等到大年三十再过来。”
梅长苏把聂铎扶起来，又替他拍了拍衣服上的雪，训斥道：“乱来。你一堂堂东境大将军，见着我一个平民说跪就跪，成什么样子。”
聂铎红着眼道：“少帅不是别人。莫说跪下，我本应向少帅磕头的。”
梅长苏听了这话，立马板起了脸：“大过年的，你这说的什么话，霓凰还在你身边呢。”
言豫津一把挤了过来，看着聂铎疑惑道：“不对啊聂大哥，当年你没随我苏兄出征啊。再说就算你去了，也应当称他为将军，而不是少帅啊。”
梅长苏转向言豫津笑道：“豫津，大年三十你不在家陪你爹，过来我这里干什么？” 言豫津一经他提醒，立马想起正事来了：“苏兄啊！你不要太过分了，你都回来多久了都没跟我和景睿说一声，你太不够意思了。”
萧景睿也道：“是啊。若不是那天在豫津家听郡主说了，我和豫津还一直蒙在鼓里。苏兄，如今万事尘埃落定，你回来了也总该跟我们讲一声吧？”
梅长苏只低头浅笑，并没有回答他的话。倒是霓凰眉尖一挑道：“得了，反正现在不也知道了吗。还要在这雪地里站多久，不嫌冷吗。回房里再说。”
梅长苏点点头：“刚好，中午在这里吃吧，蔺晨要做温鼎。”
言豫津一听，眼睛都亮了：“蔺少阁主也在？太好了，我得跟他喝上两杯。”说完立马扭头就朝会客厅走去。
梅长苏等言豫津和萧景睿走的远来，才回头对聂铎道：“在他们面前还是叫我梅宗主。”聂铎点点头答应了。梅长苏看了他几眼，笑着拍拍他道：“行了，别拘着了。霓凰说你很好，我也放心了。”
聂铎看向梅长苏道：“如今见了少帅，知道少帅也很好，我也放心了。”他说完，又轻咳一声，更正道：“是梅宗主。”
霓凰在他身边噗哧一声就笑了出来。梅长苏笑着摇摇头，道：“慢慢来吧。”说完也转身朝会客厅走去了。
蔺晨用吉婶自己酿的米醋加上些许的冰糖做锅底，汤开了以后放进新鲜的鸡肉在里面一滚，米醋激发了鸡肉的鲜味飘散在屋里，馋的言豫津伸长了脖子去看锅鼎，抱怨着怎么还不熟。
梅长苏家里平时就算来的人多，也只是分开位席，从来没有试过这么多人一起聚在桌子前吃温鼎。就算是把家里几张大餐桌拼了起来，眼下这八个人坐在一起也甚是拥挤。言豫津落座之前就哀叹了一声：“幸好穆青没来，不然连抬手的地方都没有。”
梅长苏连连致歉道：“真是对不住各位，下次我一定备一张大一点的桌子。”
言豫津立刻改口到：“我觉得现在这样就很好啊，热热闹闹的挤在一起才叫过年嘛！”
霓凰轻笑一声，拉了拉身边的聂铎：“过来点，别挤着兄长。”
蔺晨停下手中搅拌汤水的活，拿着勺子指了指霓凰：“别跟他假客气了。一会开始吃了的时候你们一个个的还不都凶巴巴的凑上来抢么，现在在这斯文什么呢。”
萧景睿乐呵呵道：“许久没有这样一屋子人聚在一起吃饭了。”
言豫津捅捅他：“大年三十嘛，当然要一起吃了。”
萧景睿点点头，又问梅长苏：“苏兄回金陵以后，陛下可曾来过？”
梅长苏回答道：“来过一两次。”
霓凰听了这话，奇道：“先前你说改建聂府时是你给出的主意，我还当你们经常见面呢。”
“过年正是忙的时候，他哪有时间出宫，要来也得初一以后了。”梅长苏笑眯眯的回答她。霓凰还要再说什么，梅长苏抬起手中的筷子一指正中的锅鼎道：“鸡肉好似熟了。”
萧景琰早上先携皇后和萧清宴给太后请了安，又依例到祭坛处祭天祭祖，祈求来年大梁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在这之后，他这一大早上的才得了个空，携着皇后和萧清宴到太后处用了午膳。
“早上起来就没歇过吧？”太后给他加了菜，柔声道：“多吃点，一会睡一下。”
萧景琰摇摇头：“吃过饭后让蒙大统领和列将军来汇报今夜宫中和城中巡防的部署安排。”
太后道：“怎的不下午才来。”
“下午要接受百官朝贺，又要按惯例沐浴焚香，还要准备晚上的年夜宴，实在是抽不出空了。”
“老祖宗就是规矩多。”太后叹了一声，又叮嘱他道：“如此便多吃些。”
“奶奶，宴儿也要吃！”萧清宴捧着手上的碗，声音脆生生的对着太后道。
太后一听便笑了：“好好好，也给你夹。”
萧景琰对身边的柳皇后道：“你也多吃点，这几天忙的都没睡好吧。”
柳皇后笑着道：“哪里，都是些分内事。”
萧清宴嘴里塞满了饭，含糊不清的道：“父皇，晚上有烟火看吗？”
“把东西吃完了再说话，你夫子怎么教你的都忘了？”萧景琰皱着眉替他抹去了嘴角的饭粒，又问道：“你想看烟火么？”
萧清宴用力的咽下了嘴里的饭菜，在座位上不安分的蹦了两下：“想看！还想吃好吃的！”
萧景琰看着他笑了，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小后脑勺，道：“只要你好好吃饭，今晚什么都有。”
“什么都有吗？”
“是呀。”旁边的柳皇后笑眯眯道：“今天过年嘛。”
中午吵吵闹闹的吃过了饭，又小坐了一下，霓凰一群人便接二连三的告别了。一群人热热闹闹的来，又热热闹闹的走，苏宅里一下子便安静下来。梅长苏掩住嘴打了个呵欠，对身后的蔺晨道：“我睡一会。”
蔺晨看他朝房间方向走了两步，跟上他开声道：“诶等等，我先给你把个脉。”
梅长苏停下脚步想了想，扭头道：“行。”
到了梅长苏房里，他们二人相对而坐。梅长苏撩起衣袖，将手腕轻放在桌子上。
蔺晨挑挑眉：“真是奇事，从前叫你把个脉，跟叫你干什么似的，可不乐意了。今儿这是怎么了，这么爽快？”
梅长苏却不说话，只是用眼神示意他赶紧的。蔺晨便也住了口，搭上了他的脉。过了以后，蔺晨收回了手。梅长苏赶忙问道：“怎么样？”脸上表情还带着些紧张。
蔺晨点点头，笑道：“还成吧，放在你身上算是很不错的了。”
梅长苏舒了一口气，收回了手，又捧回了放在一边的手炉，对蔺晨道：“我现在开始觉得活下来，感觉还不错。”
蔺晨听罢哈哈笑道：“废话，活着当然好了。”他起身掸掸衣袖，对梅长苏道：“得了，你睡会，我出去找飞流玩。”说罢便自己推门出去了。
他出了梅长苏房门后，却没有像他自己说的去找飞流，而是径直去了厨房。吉婶还在忙活着，准备晚上的年夜饭。旁边的煮锅里还在冒着热气，菜篮里的白菜刚刚洗净还滴着水，整齐的码好了放在一边。吉婶正忙着剁饺子馅，刀剁在案板上的声音整齐有序，有力的敲打着过年前的准备节奏。
蔺晨唤了吉婶道：“吉婶，长苏这几日的饮食换一下，你按着我每天给的菜谱给他做。”
吉婶放下手中的刀，回头惊恐的看着他：“宗主怎么了？” 蔺晨笑了：“有我在，能有什么啊。只是基本的调理而已，跟从前一样，过一段时间就不用了。”
吉婶听了这话，才大大的松了口气，埋怨道：“你早说呀，吓死我了。”
“是是是。”蔺晨连忙致了歉：“那您先忙着，我出去了。”说完又不顾身后吉婶的唠叨，赶紧推门出去了。哪里想到飞流正一个人坐在厨房门口的台阶上，见他出来了，也不说话。只是回头拿漆黑的眼睛盯着他看。蔺晨反倒不知说什么了，只是揉了揉他的脑袋，笑着问道：“晚上吃饺子好不好？” 飞流一把打掉他的手：“好。”
“嘿你个小兔崽子，还不让人摸头了现在。”蔺晨挽起袖子就要动手。飞流见状，赶紧起身跑了，蔺晨笑了两声，也追了上去。
夜幕刚刚降临，金陵城内已然是灯火通明。温馨和谐的气氛弥漫在城内。因为除夕夜取消了宵禁，这个时间里街上依然是人声鼎沸，热闹非凡。这天夜里，无论是寻常百姓家，还是帝王家，都是一样的喜庆气氛。皇宫里早早的就点亮了大红色的宫灯，皇宫贵族们穿着新衣，面上带着喜色，鱼贯而入。丝竹舞乐声从大殿中传来，间接夹杂着宾客们的欢闹声。萧景琰不喜过分铺展，除夕夜里难得的大开宴席，反倒格外热闹。
梅长苏端坐在主位上，按往常的规矩依次给上来拜年的属下发了红包。飞流依旧是最后一个，接了红包抬起头，对梅长苏大声的说了一句：“新年快乐！”
梅长苏笑的眼睛都眯了起来：“好好好，新年快乐。”
飞流收起了红包，又看了一眼站在梅长苏身边的甄平，梅长苏也回头看了一眼甄平，说道：“飞流也知道啊。到了明年，甄平也该给飞流红包了。”
他话音刚落，底下的人一哄而笑，通通对着甄平起哄。甄平也跟着傻笑起来，连声道：“给给给，要多少都给。”
“那我有没有啊！”
“还有我呢！”
吉婶端着大锅的饺子穿过回廊，高声喊道：“饺子来咯！”
蔺晨一听，连忙端起碗道：“总算是来了，我都快饿死了。” 飞流也早早的把筷子拿在手里，待到热腾腾的饺子随着吉婶的动作盛到盘子里，立马伸筷子去抢。梅长苏照例吃着自己面前的那盘饺子，慢条斯理动作优雅，跟那边那群人形成鲜明的对比。蔺晨看了一眼梅长苏，又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的碗，不由得怒道：“凭什么你就可以自己有一盘？” 梅长苏道：“不是你自己不要的吗，说是要抢的饺子才好吃。”
蔺晨哼了一声：“是有这么一回事。”说完又伸筷子去抢梅长苏面前的饺子：“那你分我几个。”
梅长苏拿筷子啪的一下打掉他伸来的筷子：“不给。”说完又夹起一个，递给了爬过来坐在他身边的飞流。
蔺晨一下便怒了，嘴里小白眼狼小白眼狼的喊个不停，转而去抢黎纲面前的饺子。
飞流挨着梅长苏，扭头去看他：“晚上，守岁吗？” 梅长苏歪头想了一下，转而逗飞流道：“你想我守岁吗？” “想！”
“好。”梅长苏笑着又给他夹了一个饺子：“今年我们一同守岁。” 飞流夹起饺子咬了一大口，含含糊糊的叫了一声，低头往碗里吐出了一枚铜钱。铜钱落在碗底，发出叮当的脆响。
“哎呀，我们飞流今年有福气呀！”
“恭喜小皇子，今年可有福气了！”
萧清宴端着自己手里的碗，看了看下面朝自己贺喜的贵族们，有些手足无措的扭头看萧景琰。萧景琰笑着对他说：“这是老规矩，谁吃到铜钱，谁今年就有福气。”
萧清宴哦了一声，想了想，端起自己的碗往萧景琰的碗里一倒，把那枚铜钱倒给了萧景琰：“给父皇，父皇也有福气了。” 他这个举动可爱又伶俐，下面已经有人笑了出来。萧景琰也笑了：“吃饱了没有，还要吃什么？” 萧清宴摇摇头，停下了手中的筷子不再吃了。方才他不知道那饺子里有铜钱，咬的狠了，现在后槽牙还有些痛。他百无聊赖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瞪大了眼去看周围的人。母后和奶奶在一旁聊的开心，下面的王爷和群臣们也是各自觥筹交错，高谈阔论，不亦乐乎。可唯独自己的父皇，独自一人举杯独饮。他似乎看着殿中的莺歌燕舞，听着丝竹管弦，眼神却不知飘到哪里去了。不过父皇好像一直都是这样的，大家也没人觉得奇怪。
“清宴。”
萧清宴听得萧景琰喊自己，扭头去看他：“是，父皇。”
“你再不出去看，就要错过第一支烟火了。”
萧清宴眼神一亮，一下便跳起来要往外跑，跑了几步又回来拉萧景琰：“父皇也去嘛，一起去看。”
萧景琰拗不过他，干脆请了太后，携了嫔妃众臣，一同步行到殿外的平台上。冬天夜晚的风特别刺骨，萧清宴缩在萧景琰的披风下，抬起头看向那漆黑的夜空。
夜空漆黑如墨，又有遥遥星河璀璨。但是对比起人间的喧嚣，天上却安静的有些寂寥。萧清宴眯起眼睛，隐约看到有细细的光线划过夜空，随后，一朵巨大的灿烂如霞的烟花炸开在天边。萧清宴从披风下钻出来，高兴的对着天空大叫。
梅长苏被这巨大的声响下了一大跳，再抬起头时，几朵烟火已经争相开放，霸道的霸占了大半个天空。一时间，火树星河相辉映，斑斑星火坠如雨。梅长苏仰头看着那烟火出神，旁边蔺晨抱着手，乐呵呵道：“萧景琰挺会玩啊，这烟火不错。”
那边飞流不知从那里抱来一堆烟火摆在地上，撩起袖子准备开始放。蔺晨一看，索性也跑到仓库里去挑挑捡捡。不一会，仓库那边便传来黎纲的吼声：“那是甄平结婚用的炮仗，你给我放下！”接着便看见蔺晨怀里抱着一堆炮仗往门口跑，黎纲在后边猛追。
梅长苏在廊下坐下来，撑着膝盖笑眯眯的看着他们一群人在那闹。随手给自己泡了杯茶，慢慢的喝着。他这样边喝边泡，听着那些闹腾声，一时竟有些出神。忽的听到那群人齐声发出的庆贺声，才回过神来。他抬起头，正看见黎纲满面红光的朝他走来：“新年快乐，宗主！”
梅长苏有些懵：“已经过子时了？”
蔺晨跟在黎纲后面抱怨道：“守岁守岁，你倒好，还走起神来了。有你这样守岁的吗？”那边飞流抓着一大把烟火跑过来坐在梅长苏身旁，蔺晨又道：“行了飞流，留着点明天再放。”飞流一脸不愿意的样子，但扭头见梅长苏困意已经上来了，只能把烟花随手一放，率先回了房。
“宗主，您该睡了。”黎纲上前来扶梅长苏。
梅长苏摆摆手道：“不用了，你们回去睡吧。”
黎纲点点头边去了，和蔺晨一同走了。
闹也闹够了，外面那群人渐渐的也都回去休息了，四周渐渐安静下来。梅长苏一个人回到房里，觉得寂静如同潮水般渐渐涌上来。原本该是睡觉的时候，他却并不觉得困，也不知道是不是刚才茶喝多了。他就这样百无聊赖的在屋里翻了几页书，觉得再翻下去就天亮了，便打算上床勉强睡一会。
谁料他刚熄灭烛火，就听见外面传来轻轻的衣袖摩擦声，停了一会，又发出细微的燃烧声。
梅长苏想起刚刚飞流似乎随手在台阶上搁了一把烟火，心想这孩子莫不是睡不着爬起来继续玩，便走过去开了门：“飞流，你不好好睡觉……”他一打开门便定在原地，看着眼前那个绝不是飞流的人影发怔。那人听见声响回过头来，手中拿着的那支烟火却随着他的动作灭了，四周又再度陷入黑暗。
只听见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传来，又是两下打燃石的吹响，黑暗中心重新亮起了一点光，在如水的黑夜里仿若燃烧的不断燃烧的小火球。梅长苏举起那只烟花，抬头看向对面的萧景琰：“你怎么来了？” 萧景琰笑了。他的眼底倒映着星星点点的烟火，亮晶晶的好似天上星河：“来看看你。”
梅长苏皱起眉道：“今天不是一堆事情吗？累了一天了还跑出来，明天大年初一皇帝不在宫里怎么行。”
梅长苏话音刚落，手中烟火噗嗤一声又熄灭了。接着又是两声脆响，黑暗中重新燃起了一小簇花火。萧景琰举着烟火，目不转睛的盯着梅长苏瞧：“原本也是不想出来的，又实在想见你，便来了。” 梅长苏本有些恼他这样胡来，但又见他认认真真的样子，便也不恼了。说来也奇怪，他心不在焉了一晚上，此刻却忽然心定的不得了。梅长苏弯下腰，也拾起一根烟火，就着萧景琰手上的那根点燃了。黑暗中多出了一团噼啪作响的绚烂烟火，映在两人的眼睛里闪闪发亮。
萧景琰看着梅长苏亮晶晶的眸子，心里无端觉得很高兴，嘴角控制不住的往上翘，压也压不住。梅长苏见了便问道：“你傻笑什么？” “新年快乐。”萧景琰也不回答，只是突然这么说。
梅长苏也笑了：“新年快乐。” 萧景琰牢牢的看着梅长苏，又重复了一遍：“新年快乐。”
梅长苏低声笑了：“我们刚刚已经说过了，就不能换个祝词么？”
“我知道。”萧景琰还是盯着梅长苏，像看不够似的：“我知道。我只是很高兴，又是一年过去了。”
梅长苏这回笑的眉眼都弯了起来：“往后还有很多年呢，你该有多高兴。”
“是啊。”萧景琰伸手握住梅长苏的手，轻声道：“光是想想，我就高兴的不得了。”说完这话，萧景琰朝梅长苏倾过身去。他们俩手中的烟火同时熄灭了，却没人再去把其点燃。萧景琰摩擦着梅长苏的唇，将他拉进怀里牢牢的抱住了。他侧过脸，在黑暗中吻过梅长苏的唇角，吻过他的脸颊，最后轻轻的将吻印在他左眼的伤痕上。
他们头顶，烟火留下的浓烟已经被晚风渐渐吹开，露出满天星河，沉静如水。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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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过年好！
新的一年祝大家平平安安 心想事成
其实几天前就可以发了就是要等到过年嘻嘻嘻
你们猜猜明天更不更嘻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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