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沙沙沙啥

在自己的大脑中畅游

共白首 七


  言豫津早上起来的时候,萧景琰已经带着蒙挚出门去了。萧景睿推门进来,看见他醒了,便开口道:“表兄他们一早出去了,见你睡得熟,昨天又累着了,就没喊你起来。”

  言豫津好歹也是八尺男儿,被这样惯着也怪不好意思的。当下就从床上蹦起来道:“那怎么行,不就是手划破了能有多大点事,表兄今天事肯定也多着呢,我们快过去一道帮忙。”

  萧景睿哭笑不得的把手里的毛巾往言豫津怀里一摔:“帮什么忙呀,你这一觉睡昏头了吧。表兄是去处理灾后事宜的,你我又不参政,这事还能怎么帮。”言豫津撇撇嘴,拿起毛巾把脸胡乱擦了一下。萧景睿看着他起床穿衣洗漱,又道:“蒙大哥刚才说了,表兄今天不回来,事情处理完以后他要直接去伽蓝寺。”

  言豫津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扭头疑惑道:“伽蓝寺?山上的那个寺庙?表兄昨天不是说不去吗,怎的今天又要过去了?”

  萧景睿给他泡好了茶,回道:“蒙大哥没说,我估计是去感谢去的。伽蓝寺也在山上,他们昨天估计是到寺里避的雨。今天事情忘了,表兄专程过去感谢一下也是说得过去的。”

  言豫津穿戴完毕,喝了一口萧景睿递上来的茶,眼珠子一转,对萧景睿道:“景睿啊,照你说的,你我留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要不我们到寺里去吧?”他见萧景睿又要不赞同,连忙接着说:“我没什么别的意思啊。反正我们也没事嘛你说是吧,再说,表兄是我们家里人啊,替表兄提前过去道声谢难道不是很应该的事情吗?”

  萧景睿心里清楚,眼前这个人就是想去拿寺里看一眼贪好玩。但偏偏他又把理由说的如此在理,倒教萧景睿一时间也没法反驳他,不过他一向是没法反驳言豫津的。萧景睿见言豫津收拾的差不多了,便起身出门招了个小二,差他过去传话,省的萧景琰找不着他们两个。

  蒙挚听了小二说的话,回去禀报了萧景琰。萧景琰只是点了点头,也没多说什么。蒙挚忍不住道:“真的就让他们过去了?”萧景琰看着手中的报表,淡淡回道:“迟早会知道的。他们两个自己知道的也好,倒省的我再去说一次了。”


  山上的山路被雨水冲刷的泥泞不堪,特别难走。萧景睿二人没有选择昨天上山的那条路,而是找了个村民指路,从另一边上去了,直接到了伽蓝寺。伽蓝寺里还停留着不少昨夜留下来的村民,前门大开,还没过去就听见了人声。不少人聚在门口,看样子是要准备下山了。言豫津拉着萧景睿站在门边,等着这一波村民对寺里和尚千恩万谢的感谢完,慢慢离开后,才上前对着门内站着的人行了个礼:“在下言豫津,这位是萧景睿。昨日大雨,多亏贵寺收留我们二人的表兄,使他幸免于山洪之难,因此特来感谢。”

  空寂还是笑眯眯的样子,双手合十回道:“二位施主言重了,应尽之责,不是什么大事。”他抬头往言豫津和萧景睿二人身后瞅了几瞅,问道:“没见着昨日的那二位施主啊,莫不是因为昨日受了寒,着凉了?”

  萧景睿连忙摆手道:“不是不是,表兄还有要事处理,就给耽搁了,一会就会过来。”

  空寂点了点头:“能来就好。”他说完这句让另外二人都摸不着头脑的话,便侧了侧身道:“外面风大,二位还是随我进来一叙吧。”

  言豫津一进去就忍不住四处打量起来,萧景睿频频向他使眼色也故意装作没看见。 伽蓝寺不大,也没什么特别的装饰。但因为在山里,如果多种树木反倒会显得烦闷无趣。就只是干干净净的石板铺就的院子,简单又质朴的石凳石桌,配上墙外浓淡不一的山中翠绿,这更显得寺里幽静别致,禅意悠悠。

  言豫津看着心里欢喜,感觉这寺庙跟平时言阙去的道馆很是不一样,更超脱物外些,就忍不住出言夸了几句。空寂也笑眯眯的全都接受了。他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竟有些相见恨晚的意思。萧景睿看在眼里,却只是低头轻笑,两个自来熟的人碰到一起,怎么不会相见恨晚呢。 

  他们这一路聊着,没过多久,就到了寺庙后面的客室。隔着远远的,萧景睿就听见客室里面有人在说话,不知是不是在争吵些什么,两个人的语速都很快,声音也很大。佛门清净之地,竟然有人会在此吵闹,萧景睿很是吃惊,不由得扭头看了一眼言豫津。言豫津也是一脸不可思议的样子。倒是空寂,一副早就习惯了的表情,笑眯眯的上前一把把门推开了:“有两位施主来了,我猜是梅施主的熟人。”

  萧景睿听到那个梅字的时候,耳朵就嗡的一声,剩下的什么都听不到了。直到那个熟悉的身影重新出现在门口,直到言豫津猛的冲上去一把把那人抱了个满怀,直到那人像当年一样言笑晏晏的朝自己招了招手,直到那声熟悉的“景睿”再次响起,他才重新找回了身体的各个感官。这个时候他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留了满脸的泪。萧景睿连忙低下头去擦眼泪,却越擦越多,最后干脆放弃了,抬起头来看着对方,郑重的回了一句:“苏兄。”

  蔺晨靠着门框,啧了一声:“怎么就这两个人,萧景琰呢?”

  空寂回道:“那二位一会就来。”

  蔺晨把手插进衣袖里,看着下面绕着梅长苏又哭又笑的两人,摇了摇头道:“你说,这样的场景以后还会上演多少次啊,这不是累的慌么。”

  空寂笑着看向拿出帕子给言豫津让他擦眼泪的梅长苏,回答道:“你看着是累的慌,我觉得梅施主心里还是高兴的。”

  蔺晨嗤笑了一声,斜眼瞅着空寂,阴阳怪气道:“不错啊,现在都会读人心了。”

  空寂闭着眼念了个佛号,悠悠然道:“人心不会读,察言观色的本事倒是有一些。”


  萧景琰处理完一应事宜后已经临近中午了。他走出知府府时,神色有些迟疑。蒙挚在一旁适时道:“现在上山时间刚好,山路已经没那么难走了,到了伽蓝寺以后也刚好可以吃午饭。” 

  萧景琰点点头:“行,那走吧。”

  就跟蒙挚说的一样,他们到了伽蓝寺的时候,正好是饭点。上回那个带他们来寺里的小和尚正在前院扫地,见他们来了,丢了扫帚蹬蹬蹬的跑上来,先是双手合十,有模有样的行了个礼,然后对着萧景琰和蒙挚认认真真道:“住持说,要是你们来了,就自己直接去客室找他们,饭菜都已经备好了,就等着你们呢。”

  萧景琰笑着点了点头:“知道了,谢谢你。”

  小和尚见他笑了,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然后一扭身就跑回去继续扫地了。萧景琰摸了摸自己的脸,有些疑惑的回头问蒙挚:“他看我做什么?”

  蒙挚不敢笑出来,只是忍着笑,耸耸肩道:“您笑起来挺好看的,多笑笑好。”

  萧景琰挑眉看了蒙挚一样,直看着后者心虚的转移了目光,才回头往客室的方向走去。


  他们到了客室的时候,众人都还未落座,坐在外面等他们两个人。等他们到了,蔺晨大剌剌的一起身,高喊道:“好了好了,开饭了!”言豫津忍不住起身拉着萧景琰好一通埋冤,问他为什么昨天不告诉自己和景睿。这样又是一顿闲聊,飞流饿的都受不了了,抱着肚子挨着梅长苏一个劲的撒娇,梅长苏只能轻咳两声,把所有人都赶去吃饭,有什么话吃完了饭再说。

  言豫津正拉着萧景琰闹呢,结果这一下子不知怎么的,吃饭的时候他就直接被带着坐了下来,刚好夹在了萧景琰和梅长苏中间。刚开始他也觉得没什么,只是吃了两口就觉得气氛不对,这两个人之间的气压太低了,弄得他连举筷子的动作都觉得僵硬。言豫津心里疑惑,又不敢问,只能低头拼命吃饭。

  萧景琰一边心不在焉的夹菜,眼神一边朝梅长苏飘过去。梅长苏正着手给飞流布菜,低声要求他多吃青菜。萧景琰看着他,微微有些走神,那边萧景睿突然问起处理灾情的事情,萧景琰才回过神来,扭头去跟他大概说了一下。梅长苏这边刚给飞流布完菜,扭头看见萧景琰在和萧景睿说事情,不由得抿了抿嘴,多看了几眼,随后才伸手给自己夹菜。萧景琰跟萧景睿说完后一回头,却见梅长苏安安稳稳的给自己夹着菜,眼神也黯了黯,低头自顾自吃了起来。

  言豫津手里捧着伽蓝寺上好的斋菜,觉得要哭了。


  吃过饭后,蔺晨突然表示想看伽蓝寺的美景,空寂笑眯眯的起身说要去带路,蒙挚还没弄清楚情况,就被蔺晨硬是扯了起来。言豫津早就想跑了,一边喊着我也要去,一边抱着作为好兄弟我要拯救你的心情把原本不想去的萧景睿也一起扯了起来。飞流看到蔺晨给他使的眼色,回头看了一眼梅长苏,也跟着一起走了。就这样,一群人轰的一下从室内溜了出来。蔺晨伸了个懒腰,对空寂道:“哪有好玩的,快带我们去逛一逛。长苏今天一大早就爬起来在那巴巴的等着,搞得我也得爬起来跟他一块等着,困死我了。”

  蒙挚忍不住接了个嘴:“景琰也是,昨天那么晚才睡,今天却一早就醒了。”

  蔺晨听到这话却笑了,扭头对空寂道:“那你还是带我们去个远一点的地方吧,估计一时半会那两个人也说不完。游山玩水你会不会?”

  空寂摇摇头笑道:“游山玩水我不会,消磨时间的功夫却有一点。各位跟我来就是。”


  那群人散的像是把声音也带走了一般,室内只听得见在炭火上的铁壶咕噜咕噜冒泡的声音。梅长苏与萧景琰隔着几步的距离坐着,却各自扭开头去没看对方。不过是几步的距离,却好似隔了几代沧桑变化。

  梅长苏抬手把炭火上的铁壶提起,室内连烧水声都没有了,显得更加安静。梅长苏先是给萧景琰倒了杯水,然后才将水倒入茶壶中。他将水壶放回到炭火上,迟疑了一下才开口的道:“山洪的灾后事宜怎么样了,伤亡如何?”

  萧景琰看着廊外景色,回答道:“撤离及时,没有死者,只有伤者二十余人,是在抗洪时受的伤。现在初步拟定了搬迁计划和资助款项,不出意外的话,下午就开始实行了。”

  梅长苏赞许的点点头:“灾后处理赶的就是时间,你的效率很高。”

  萧景琰也道:“原本担心来不及的,多亏了地方官员连夜调来物质,回去也应当给予他们赏赐。”

  “虽然调物质有功,但瞒上不报这件事也不应当放过。”

  “那是自然,赏罚要分明。”

  梅长苏点点头,没再作答。室内又再次陷入沉寂。

  萧景琰收回了视线,转身看向了梅长苏,最终还是开口问道:“如果我不是刚好撞见你,你是不是永远都不会让我知道你还活着?”

  梅长苏抿了抿嘴,垂下目光看着自己衣袖,回道:“知道或是不知道,又如何?”他顿了顿,继续道:“前三年,你不知道我还活着,不也一切安好么?”

  萧景琰声量骤然拔高:“你从哪里知道我安好的,太医的诊断还是坊间的传言?你这么聪明一个人,为什么在这件事上自欺欺人?”他皱起眉,面上怒气渐盛:“昨天你先看到了我,却还想着继续躲着我,你要躲我一辈子吗?是,你说的对,知道不知道又如何。那我问你,知道又如何?”

  梅长苏依旧面沉如水,但左手已经死死的握成了拳:“景琰,我话早就说的很清楚了,我们是不可能再回到过去的。我的死原本是一个契机,你可以继续向前走,而我就到此为止。但是我却活了下来。可我绝不能因此成为阻碍你继续向前走的障碍……”

  “你怎么就成障碍了?!”萧景琰终于忍不住了,大声的喊了出来。

  “我不是障碍吗?”梅长苏抬头看向他:“那我问你,我是谁?”

  “你是小殊。”

  “林殊十六年前已经死了。”梅长苏答得毫不犹豫:“苏哲也已经死了,全天下都知道谋士苏哲病死在北境。梅长苏就是苏哲,梅长苏也已经死了。现在你告诉我,我是谁?” 

  萧景琰毫不退缩,看着梅长苏的眼睛答的很快:“林殊也好,苏哲也好,梅长苏也好,都只是名字。林殊是你,苏哲也是你。我怎么可能因为一两个名字而背弃你?”

  梅长苏笑了:“我知道你理解我,景琰。或是说你试着让我理解这件事。但你能理解,天下不能。我无法再像林殊一样陪你长大,也无法再像苏哲一样替你出谋划策了。我再也没有办法找到一个角色像以前那样光明正大的陪在你身边了,这就是我说的障碍,景琰。我培植了你,我怎么可能容许自己毁掉你。”他停下来喘了口气,又继续道:“所以我不想让你见到我,我知道你的性格,你见到我之后一定会来寻我。我不能允许自己耽误你。所以我干脆藏起来,干脆让你以为我已经死了。反正在我的计划里,我本来就是要死的。”

  梅长苏说完后,萧景琰半天没吭声。梅长苏也不催他,自己将萧景琰那杯有些凉了的水倒了一半在炭火上,重新添了热水。水浇在炭火上,不住的发出滋滋的声音。

  萧景琰问道:“那你现在想活下来吗?”

  梅长苏叹了口气:“活都活下来了,还想这些做什么。”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右手,突然回忆起了刚缓过来,重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没死的时候。


  那时候,自己满脑子竟然只有一个念头:怎么办,我没死,怎么办。


  萧景琰走到梅长苏身边坐下,取了自己的杯子把水喝了,一边看着梅长苏重新给自己的添水,一边道:“你过世的消息传到金陵来的时候,我心里其实,特别恨。”

  梅长苏扭头看着他,萧景琰也望着他,继续道:“我从小,就是一个没什么奢望的人。小时候想事情想的很简单,就只要天天跟着皇长兄,身边有你陪着,我就心满意足了。但后来,皇长兄被冤死,你被杀害,我心里只是极度愤怒和悲伤,虽然忍不住猜测着或许你还活着,但也未敢有过多的祈求。再接着,你真的回来了,你真的没有死。我又觉得上天果然待我不薄,心里充满了感激,想着只要你活着,就什么都可以。结果后来,你还是走了。我当时心里特别恨,我从未觊觎至尊之位,也从未有过什么空头奢望。却连最后一个只要你活下来的简单心愿,上天都不愿意施舍给我。”他看着梅长苏,突然轻轻的笑了:“结果如今,你却又回来了,我顿时又觉得,果然,老天还是待我不薄。”

  梅长苏愣愣的看着他,喉头一阵酸涩,什么话也说不出。

  萧景琰却轻轻松松的看着他笑道:“所以,我也不奢求什么了,你活着就行。你既做不回林殊,也无法再做苏哲,那就谁都不要做了。”

  他像是放下什么般轻舒一口气,道:“你安安稳稳的活着就行,我什么都不求了。”

  梅长苏急急回过头去,深呼吸了好几次才把翻腾的情绪稳下来。萧景琰看着别处道:“不过我们既然路线重复了,就一起走吧。到了该分开的时候,分开就是了,也不是什么大事。”他重新看向梅长苏,像小心翼翼征求意见般问道:“这总行吧?”

  梅长苏重新扭头看着他,也如他一般轻轻松松的笑了起来:“怎么不行,刚好蔺晨带着,路上肯定也有趣的紧。”

  萧景琰立马咧开嘴笑了:“那行,一言为定。”

  他们同时轻笑了起来,仿佛心里头的压抑与痛苦不曾存在过一般。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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